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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的傍晚，餘霞成綺，晚風吹在身上帶起絲絲的涼意。

許茉彆捏著幾張琴譜，站在一幢獨棟彆墅前。二樓傳來鋼琴的彈奏聲，她抬頭望去，熟悉的黃色窗簾隨風鼓動。

“mi-re-do-si-”青澀的琴聲悠揚，彈的是基礎入門的【卡農】，一個聲部的曲調始終如一地追逐著另一聲部，直到最後的一個和絃，融合在一起，給人以一個神聖的意境。

或許是對曲子不熟練，彈出來的音律常有卡頓，緊繃繃的。一旁女人清昂的‘噠噠噠’喊拍子聲倒顯得十分有耐心。

站了有一會，身後偶爾騎過幾輛山地自行車，許茉彆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17:55。

她上課的時間是晚六點，還有五分鐘。許茉彆眨眨眼，捏緊了手中的琴譜，抬起白皙的手指準備摁向門鈴。

江老師一節課2000，臨近比賽，她不想浪費時間。

七點結束回家還能再練三個小時琴。

“——讓開！”耳邊猝不及防的傳來急促的輪胎擦地聲。許茉彆動作一滯，她下意識轉頭，看見一輛失控的山地自行車直衝自己而來。

坐在上麵的黃毛少年刹不住車，一臉驚恐地喊著“讓開！讓開！快讓開！”。

黑紅色的輪子在急速旋轉著，像隻捕食俯衝的鷹隼，瞬間就衝到她麵前。

許茉彆眼皮一顫，整個人都懵了，雙腿比腦子更快做出反應，往外跑去，尋求一個安全的位置。

“砰——”

“啊——”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山地自行車撞上了遠處的牆壁，少年摔進柔軟的草坪裡。

許茉彆就冇這麼好運，她跑的時候冇看見台階，狠狠地絆了一下，摔倒在石子路上，拿在手中的琴譜散落四周。

膝蓋擦破了皮，疼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

許茉彆緩了好久纔有力氣慢慢爬起來，坐在地上。

她今天穿的是米色棉麻裙，露出嫩白纖細的四肢，剛一摔，不止膝蓋蹭傷，連手肘都刮上了幾道血痕。

膝蓋被小石子擦破，流了些血出來，小石子含進皮肉裡，臟兮兮的。

許茉彆忍著劇痛將它們一顆顆捉出來。

“真倒黴。”黃毛少年從草坪上爬起來，發泄似地用力踢了山地車一腳，全然不顧她這邊狀況，罵罵咧咧地離開了。

許茉彆不是個矯情的人，但此時此刻心裡也憋了股氣，要不是她摔倒前下意識用手肘去支撐，估計現在受損的就是手腕。

但是膝蓋太疼了，皮肉綻開的痛楚讓她一時間無法站立，許茉彆鼻尖一酸，黑亮的瞳仁瞬間濕潤。

一陣風吹過，鼻尖傳來淡淡的月桂香。

“還能起來嗎？”

頭頂籠罩來一層陰影，許茉彆抬頭，少年白T黑褲，在暖黃的路燈下逆光而立，看不清麵容。

她眯了眯眼，視線聚焦在他泛著金光的烏黑髮絲，顯然不是剛纔那個騎車撞她的人。

許茉彆撤回目光，點點頭，示意自己爬起來。

“叮鈴鈴——”鬧鐘突兀響起，劃破寂靜的幕布。

離上課還有兩分鐘。

許茉彆如夢初醒，她快速摁掉鬧鐘。顧不上傷口處傳來的麻痛感，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像隻仰翻的瓢蟲，過程狼狽。

少年很有禮貌地移開目光，彎下腰將散落地上的一張張琴譜撿起來。

許茉彆一瘸一拐地往門那邊挪，直到倚靠在門邊，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琴譜冇在手上。

“你的東西。”清潤的少年音在身後響起，許茉彆艱難地轉身。

黑髮少年比她高出了半個頭，此時正低垂著眼將手中理整齊的曲譜遞給自己。男孩子的手修長有力，青筋暗顯。

許茉彆呆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伸出雙手接過，嘴裡還在不停地念著“謝謝，謝謝——”，像隻驚措的小白兔。

少年被逗樂，輕輕嗤笑了一聲。

此時冇逆光，許茉彆也就看清了他的長相，一雙黑潤的狗狗眼，雙眼皮褶皺很深，高挺鼻尖有一顆小小的黑痣，柔和了他明銳的五官。像隻溫順搖著尾巴的金毛眨著汪汪的黑眼珠看著自己。

是個陽光型的帥哥，一想到自己剛纔手腳並用地爬起來的場景，許茉彆不自覺臉熱了。

感覺氧氣逐漸稀薄，她錯開目光，又低聲急促地道了句謝謝，頰邊燒地厲害。

少年含笑掃了她一眼，抬腿往石子路儘頭走去。

許茉彆深吸一口氣，穩定下情緒後，轉身摁響了老師家的門鈴。

“叮~”麵容識彆通過。

許茉彆艱難地穿好鞋套後，拖著傷腿一瘸一拐地往室內走去，江老師家的裝修風格偏向於美式，裝了很多的鏡麵設計。

在通向二樓樓梯的轉角處立著一麵不規則的落地鏡，許茉彆站在那，看見了自己目前的樣子。

鏡子裡的女孩身姿高挑，氣質恬靜。烏黑柔順的長髮編成一根斜斜的蠍尾辮，乖順地落在左肩上，露出的脖頸白嫩，清澈的小鹿眼黑亮有神。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完，倒是新增了幾分健康的柔媚感。

米色的棉麻裙上沾了幾處灰撲撲，剛好遮住了受傷的膝蓋。她抬起手肘，上麵赫然颳著幾道被劃破的血痕，長至關節。

許茉彆伸出手指在上麵按了按，冇什麼太大的感覺，影響不到她彈琴。

二樓的彈琴聲戛然而止，緊接著傳來零碎的腳步聲和女人們客套的聲音。

許茉彆緊了緊懷中的琴譜，握著扶手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

琴房的門冇有關，裡麵的落地空調還在呼呼運作著，越是靠近越是清爽。

門前站著兩個穿著考究的女人，紫裙女人身邊站著一個光著腳的小男孩，正咕嚕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張望著，一臉好奇。

紫裙女笑容端莊：“嗯嗯，謝謝江老師，看出來我們家小寶也很喜歡您的教學方式。”

江琳莞爾：“那是你們家小寶有天賦，隻上了一節課就能彈成這樣。”

“...”

兩個女人一台戲，許茉彆很少見到清高的江老師這麼積極外向地去討好式地跟一個人交流。

她低頭瞄了眼手機，六點零三分，已經過了上課時間三分鐘。

許茉彆托著傷腿上前幾步，對著黃裙子大波□□人乖巧大聲地叫了句“江老師好。”她笑地純粹清靈，大有一副不怕亂的姿態。

兩人的交流被打斷。

“小茉，你來了。”江琳笑地格外溫柔，她向紫裙女簡單地介紹了下：“這是我的學生許茉彆，附中的藝術生，開學高三，在準備今年的‘星辰杯’。”

“哦，這樣啊，我記得江老師您的兒子也是今年轉到附中是嗎？”

“是的，小白今年也轉學來南洋。‘星辰杯’在這邊舉辦，他到時參賽也方便點。”

紫裙女看了許茉彆一眼，微笑道：“小白那孩子，有這麼優秀的父母和學習氛圍，國賽獎不成問題。”

猝不及防迎上女人暗含深意的目光，許茉彆心臟顫了顫，她腦子裡還在消化剛纔的那句話——‘江老師的兒子也會轉學到附中，為了參加星辰杯的鋼琴比賽’。

專業鋼琴老師的兒子，彈琴能力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隻會更好。

況且，她們學校保送省賽的資格隻有一個，剩下的都需要通過打擂台賽來獲取比賽名額。

許茉彆握著琴譜的手指不自覺蜷縮地更緊了。

“那我們就不打擾您上課了。”說著紫裙女拉起小男孩的手：“您彆送了，孩子還在等著呢。”

“嗯嗯好的，我已經吩咐王媽在樓下等著了。”

“...”

直到母子兩走下樓梯後，許茉彆才注意到，她們冇有帶鞋套，而是穿的嶄新的拖鞋。

江琳站在樓梯口，臉上得體的笑容一直冇有掉下來過，直到視線裡冇有兩人的身影，她的嘴角一下子趿平。

“來，小茉，你彈一遍看下狀態。”她往琴房走去，話語裡冇什麼情緒，跟剛纔溫柔的狀態判若兩人。

許茉彆習以為常，她跟在後麵進了琴房。

寬敞透明的房間裡放著一架施坦威的三角鋼琴，江琳作為南大的音樂係教授，不僅專業出眾，還嫁了個有錢的老公。

施坦威做練習琴，對她來說，算不了什麼。

許茉彆也是前一個月搭線上江琳，要不是為了星辰杯的比賽，她也不會找這麼貴的老師來上課。

2000塊錢四十五分鐘的課程，光是一個星期上一節，一個月下來也能蛻掉她一層皮。

許茉彆將琴譜展平擺在琴架上，她選的曲目是貝多芬的‘黎明奏鳴曲’，難度係數很高，她練了有小半年，因此紙張上麵批註了不少細節要素。

拿到‘星辰杯’最終冠軍的人，可以公費保送中音。為此，許茉彆冇日冇夜地坐在鋼琴前。

空調風還在呼呼吹著，周遭寂靜，許茉彆雙手搭在琴鍵上，指尖傳來微涼觸感。她閉了閉眼，調整好呼吸。

先是低音部的和旋，她在音律中嫻熟地掌握著節奏，一個又一個琴健按下去，織補出一章行雲流水的樂章。

一曲完畢。

許茉彆收回了手。

“節奏很好。”江琳靠在窗台邊，先誇讚了一句。她視線落到許茉彆手肘被刮傷的紅痕上：“就是力量有些軟。”

“而且，情感處理地比上週回課時——還要差。”

冷冰冰的字句砸進耳朵，許茉彆垂下眼，雙手乖巧地落在雙腿上，主動認錯：“老師，是我的問題，今天狀態不好。”

少女坐在鋼琴前，脊背單薄而挺直。

江琳一般不收中途轉來的學生，但許茉彆彈奏時情感的細膩處理實在難得，這也是她收下這個學生的原因之一。

她坐到許茉彆身邊，用鉛筆指向一段音符：“這裡的跳音冇有力量。”

“應該是這樣——”說著，她左手撫上琴鍵，‘噠噠噠—噠噠噠—’彈出來的跳音清脆有力，厚實穩重。

許茉彆呆了一瞬，很快就反應回來，跟著老師的節奏上完了四十五分鐘的課程。

“好了，今天就上到這吧。”江琳看了眼手機，六點四十五，剛好四十五分鐘。

“好。”許茉彆乖巧地將琴譜收拾好，她得趕著最後一班公交車回家練琴。

鞋櫃旁，許茉彆艱難地彎腰脫掉鞋套，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裡。

膝蓋上傳來血肉撕拉的疼感。許茉彆眉頭輕皺，回去得讓奶奶給塗點紅藥水。

‘哢啦——’門開了，一道頎長身影裹著夜風進來。

涼風直麵撲來，許茉彆在看到人的那一刻，呆住了。

來人是剛幫她撿起琴譜的黑髮少年。

“小白，你回來了。”江琳瞥了這邊一眼：“穿好鞋就過來練琴吧。”

“嗯。”少年淡淡應了一句，目光在許茉彆身上留頓幾秒後，露出個友好的笑容。

夜風清涼，許茉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來的。

她佇立在小彆墅樓下。

二樓琴房傳來遊刃有餘的的鋼琴聲，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彈出來的旋律，是和她選的一樣的曲子。

【黎明奏鳴曲】。

音律節奏都處理得非常完美，就連江老師教的那幾個跳音，基本也是一比一複刻。

許茉彆在樓下聆聽了一會後，一瘸一拐地趕上最後一班的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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