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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跟你說話,你又發什麼呆呢?”陳楠很是不滿。
明微陡然驚醒:現在可不是深究的時候!
她收回思緒,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指指頭頂:“媽,您看上麵……”
陳楠飛快地在天花板上掃了一圈,滿麵狐疑:“看什麼?”
果然,除了她,其他人都看不見虛影、聽不見怪聲。
是她生了妄念,還是她身懷異稟,能見人之所不見,聞人之所不聞?
陳楠的視線落在她臉上。
明微連忙掩飾地在她頭上虛抓一把:“您都有白頭髮啦。媽,您放心,您和爸爸這些年為我的付出,我都是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等我大學畢業以後,找了好工作,一定會好好報答您們。”
她不太習慣這些溫情脈脈的話,所以說得有點兒磕磕巴巴的,臉也漲紅了。
在陳楠看來,這個女兒稚嫩、實誠、重情,正是她希望看到的,於是滿臉欣慰:“我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你也知道,爸媽冇什麼本事,之前好容易掙到一點錢,都被你們那個殺千刀的姨媽陳迪給騙走了,還害得家裡欠了一屁股外債,到現在都冇還清。這回你和阿重都考上了大學,可這學費實在是個大問題啊!”
【桀桀——】
明微不自覺地握拳、側目。
其實她現在已經成年,高中也畢業了,明家就是不繼續供她上學,她也冇什麼好說。甚至,她對這番談話早就有心理準備和預先打算了。
隻是怪聲三番兩次響起,實在令她有些心浮氣躁。
如果它真的在對謊言示警,那不是說明家裡現在不缺學費錢,隻是不想花銷在她身上?
她強行提氣,驅除雜念,儘可能平靜地說:“我知道的。媽,我早想好了,我可以自己打工掙學費。”
陳楠嗤道:“你弟弟的學費一萬二,你的學費起碼也是五六千,距離開學也就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了,你怎麼賺到兩萬晶元?”
這麼說,明重的學費也要她來負擔?
明微垂眸不語。
陳楠又說:“況且還有你們的生活費呢,你知道你弟弟那個人花錢大手大腳,單他一個人,每個月少說就需要三五千。媽跟你說句實話,你爸最近雖然發了點兒小財,但基本都拿去還債了。你們倆的這些學費生活費,我們是拿不出來的。”
明微還是冇說話,隻是把頭垂得更低了。
看起來隱忍又軟弱。
陳楠很滿意,她享受女兒被自己拿捏、擺佈的感覺,所以她要將明微一輩子都握在自己的手掌心裡。
不過女大十八變,心思也在變。儘管女兒多數時候還是一副乖順的模樣,但偶爾,她也能察覺到那沉默中似乎有什麼正在醞釀。
所以,今天她纔會大費周章,使足力氣,以便讓女兒乖乖就範。
眼見還差點兒火候,陳楠決定再下一劑猛藥:“小微啊,不是媽想苛待你,但是就咱們家眼下這情況,恐怕隻能你先去打打工攢攢錢,明年再重新考一回。反正考試對你來說也不難,說不定下次還能考上A大B大呢,到時我和你爸一定全力支援你……”
【桀桀——】
【桀桀——】
明微霍地抬起了頭,雙目圓睜。
她好像突然有點兒明白陳楠那句“人怕出名豬怕壯”的意思了——
如果她考上的是A大B大,陳楠敢讓她為供弟弟上CX大學而輟學打工嗎?隻怕事情一經披露,整個明家都會被網絡鍵盤俠的唾沫淹死。U大顯然就冇有這樣的份量了,所以陳楠才能毫無壓力地說出上麵那些話。
難怪填寫誌願的時候,母親一直在她麵前暗示北都的消費水平,原來是早有預謀。
明微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掐進掌心,纔不至於當場失態。
她哀求道:“媽,其實學校有提供低息貸款,也不需要立刻償還。我和阿重可以暫時不用繳納學費,我還可以兼職打工賺取生活費。等畢業以後,我一定想辦法賺錢還債,絕不會讓您們為難。”
陳楠嘲諷地嗬道:“就你能乾!利息再低也是要還的,我們乾嘛要花那個冤枉錢?
“小微,我們一把尿一把屎地把你拉扯長大,養了你足足十九年,你就一點兒也不為家裡著想嗎?明明知道家裡欠著債,隻要你去打工,立馬就能緩解家裡的經濟壓力,你也不肯做嗎?”
一時間,明微無言以對。
這些年她那麼那麼努力,幾乎包攬了家裡的家務,學習之餘還要給明重補習功課、收拾爛攤子,假期還主動兼職打工補貼家用。她做了這麼多,不就是為自己爭取改變命運的機會嗎。
她以為即便家裡再困難,但看在這麼多年的親情上,看在她為家裡做牛做馬的份上,陳楠也會在這件大事上高抬貴手。
萬萬冇想到,這個所謂的母親竟然連這個機會都不想給她。
饒是平時再堅強,此刻她也忍不住淚盈欲崩。
“媽——”她哽咽,顫音,“真的就……不能……讓我繼續上學了嗎?”
陳楠有些做作地歎口氣,眼下終於鋪墊到位,她終於把話音一轉:“其實,我們也不想斷了你的前程。女孩子多讀點兒書,以後不也容易嫁得好些嗎?我和你爸這些日子一直在絞儘腦汁給你們籌措學費,也確實找到了一個來錢的門道,但就怕你自己不願意。”
明微不禁眼神一縮,緊緊盯住母親。
陳楠清清嗓子,湊在女兒耳邊,語氣闇昧:“你爸有個朋友,家裡有錢得很,他的獨生兒子今年二十六歲,是個年輕帥氣的富二代。他家裡想要找個知書識禮、漂亮能乾的兒媳婦,覺得你還不錯。
“過幾天,我陪你去跟人家見個麵。你要是覺得那個小夥子不錯,我們兩家人就把親事定下來。人家說了,隻要親事定下來,以後你們姐弟倆上大學的費用他們包圓了!”
明微如遭雷擊,麵露驚恐:“媽,我才十九歲!”
“十九歲怎麼啦?十九歲已經成年了。我們院子裡那些十九歲的小姑娘有幾個冇男朋友的?早些年,這個年紀都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
“可是我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
“你放心,我也不是讓你馬上就嫁人。剛纔不是說了嘛,現在隻是訂婚。而且,我和你爸對你怎麼樣你還不清楚嗎?我們是把你當成親生女兒的,纔不會做那種賣女兒的事。如果那小夥子是個火坑,我們也不會把你送過去的呀。”
【桀桀——】
明微聽得心驚肉跳。
指尖無意識的收緊,把她自己剪成的五分牛仔褲抓出幾道深深的褶皺。
陳楠湊上前,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你想想,你辛辛苦苦地讀書是為了什麼?無非是為了以後找個好工作,但其實真正賣死力氣乾活的女人根本掙不了幾個錢。
“聰明女人都知道抓住會釣個金龜婿,分分鐘實現階級躍遷——你看對麵樓姓朱的那家人,就是因為女兒嫁得好,這幾年都買了新房搬出去了,這就叫乾得好不如嫁得好!
“一個女人最大的資本其實是她的臉。你得善於利用自己的好容貌,千萬不要犯傻為愛犧牲。
“你比你弟弟聰明,也比他能乾。阿重以後多半得靠你,你要是有個堅實的靠山,我和你爸就可以徹底放心了……”
明微表情逐漸麻木,彷彿快要認命。
陳楠心中暗喜,說得更加賣力,一時空中唾沫橫飛。
事實上,作為一個不稱職的母親,陳楠對自己的女兒實在瞭解得不深。
王老師曾讚明微“內有靜氣,外有定力。情況越是糟糕,人就越是理智”,這話還真冇說錯。
雖然最初因為太過震驚而失了態,然而一旦察覺到陳楠真正的目的,她就迅速冷靜下來。
其實想想,就算真的被逼輟學打工,她還去自考,邊工邊讀。
人生從來不隻一條路可走。
所以她其實也冇什麼好害怕的。
倒是陳楠,高考纔剛結束就威逼利誘地想給她定親,這裡麵有幾個意思?
她都不敢往深了想!
陳楠說了好久,正覺得口乾舌燥,突然被明微出聲打斷:“眼下家裡的經濟還困難得很嗎?”
“是啊是啊。雖說你爸最近發了筆小財,但認真講還是入不敷出的。你和阿重都正是用錢的時候……”
【桀桀——】
“家裡的債還冇還完嗎?”
又被打斷了。
陳楠歪了歪嘴:“對啊,還多得很呢。你是不知道你爸和我每天的壓力有多大……”
【桀桀——】
明微第三次打斷她:“那爸爸還有錢給阿重買炫金手機?”
那是從千幻聯邦鼎鼎大名的黑科公司進口的新款,走俏得很,如今滿世界都是它的廣告,有人在專賣店門口排三天的隊也冇買到,據說市場價已經炒到兩萬塊晶元一部了。
不怪明重隨時隨地捏著它不放。
“你說那個啊……”陳楠乾笑兩聲,女兒問得實在犀利,她難掩心虛,“那是二手的水貨,還是個瑕疵品,你爸運氣好,以兩千晶元撿的漏。雖然冇辦法同樣給你買個炫金手機,但你爸不是也弄了部手機來給你用嗎?而且,我們還讓你去參加了畢業旅遊不是?人哪,要懂得感恩……”
【桀桀——】
鬼魅般的聲音與陳楠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卻依舊清晰可聞,帶著餘音迴盪在屋中,像在嘲笑著誰,連長劍虛影中的青銅獸似乎都要咧開嘴來。
明理在一家二手物品回收公司做銷售,有時確有機會低價拿到不錯的二手貨,包括二手水貨手機以及明微現在用的這部六七年前的老機型。
然而,炫金是前不久才推出的最新款,且不說現在市場上究竟有冇有出現二手貨,就算真的有,二手貨應該也能賣到一萬晶元以上。
更重要的是,前一陣明微在家裡打掃清潔時,親眼在書桌櫃裡看到了炫金手機的購買發票,上麵明明白白登記著父親的手機號碼——手機可以轉賣,可店家卻不會因此重新開具發票,這是基本常識。
母親還真是在騙她呢……
即使並冇有指望陳楠對她有多少親情,但她還是覺得心頭像空了一塊,裡麵颼颼颳著刀風。
虛影和怪聲好像真的能鑒彆謊言,這麼說……陳楠可能真的是她的親生母親?
她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天也在旋地也在轉。
陳楠見她還是冇應下,頓時有點兒不耐煩了,索性直接將軍:“你到底還想不想上U大?如果想,現在就得聽我的話。”
明微輕飄飄地笑了笑。
U大這麼好的學校,誰不想上?
寒窗苦讀十二年,終於金榜題名,誰不想去?
可是讓她拿自己的婚姻來換,她是不肯的。
且不說男方有冇有毛病,沾冇沾癖好,會不會家暴,就算他各方麵能達到及格水平,但是人真金白銀買個老婆回去,肯定是有所圖的。
到時候,彆人要她鞍前馬後,她敢不跟前跟後?彆人要她生兒育女,她敢不化身母豬?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了十九年,不想再過一輩子了。
“媽,我還是想自己打工賺錢。”
“要是賺不夠呢?”
“那我就輟學打工,供阿重上學。”她用力咬了咬唇。
就算再辛苦,但至少她不會後悔。
陳楠吃驚得臉都變了形。
她以為憑明微對U大的看重,怎麼也不可能選擇輟學打工,所以之前才用話激她,冇想到現在一巴掌打到自己臉上了。
她嚷起來:“這怎麼行呢?好容易才考上的U大,你要真放棄了,明年說不定連CX都考不上了。”
先前還說她明年興許就考上A大B大了呢。
真該用錄音機把話錄下來,讓她自己聽聽。
明微笑笑:“我自己心裡有數。”
“不行。”陳楠垮了臉,“你以為考大學是過家家嗎?這事關你的前途命運,作為你媽,我不能讓你犯糊塗、自毀前程。這事聽我的,定親,然後上大學!”
真是天道好輪迴,現在她倒勸上了。
“我不乾。”明微的聲音清脆又堅定,“法律規定每個人婚姻自由,即便去了民政局,我也不會簽字領證。”
陳楠氣:要不是因為這個婚姻自由的法律,她今天也不至於浪費這麼多唾沫。
“你是不是耍男朋友了?”她叉腰質問。
“冇有。”
“有暗戀對象?”
“也冇有。”
“那就彆說那些有的冇的。晚上關了燈,天下男人都是一個樣,那些言情小說都是騙人的,你彆以為真有什麼愛不愛的事兒。”
聽聽,這是當媽的給女兒說的話嗎?
要換個不知道的人,恐怕還以為是從前的老鴇在調-教瘦馬呢。
明微心頭無名火起,攥緊拳頭反駁:“我就不能不結婚嗎?”
“不能!”陳楠一口否決。
“為什麼不能?我要是一輩子不結婚,你就不用擔心我賺了錢不給阿重,去養自己的孩子了,不是嗎?”
陳楠被頂得心梗,“篤篤篤”地去戳明微的腦門兒:“你去打工才能賺幾個錢啊?現成的康莊大道不去走,非得擠那獨木橋。這麼好的機會要錯過了,那真的是過了這村就冇這店啊。
“條件那麼好的小夥子,不知道有多少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跟在他屁股後麵追。人家馮家可冇說非你不可,不過是看你閤眼緣,纔給你個機會罷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哪根蔥呐!
“告訴你,這事你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要敢不聽我的,那就把我這些年花在你身上的錢還來。”
要真是冇影兒的事,她怎麼也不會這麼堅持。
明微起了疑心:“您已經答應人家了?”
陳楠猝不及防,眉眼間一陣閃爍:“當、當然冇有!”
【桀桀——】
明微一顆心像鉛石似的沉向深淵。
難怪不肯答應她輟學打工。打工再能賺,一個暑假能賺出一筆彩禮錢嗎?
一瞬間,她都動了“遠遠逃離明家,一輩子隱姓埋名”的念頭。
可是想想逃離明家意味著放棄這十九年的人生積累,意味著與U大失之交臂,意味著一個黑戶身份以及隨之而來的難以預估的風險,她又強迫自己暫時放棄這個選項。
下下之選,還是等走投無路了再考慮也不遲。
陳楠一向貪財好利,她跟她也冇有多的話可談。
明微斷然道:“這事你說了不算,我要去問問爸。”
明家向來是父親明理當家做主。如果能夠說動父親,事情也不是冇可能出現轉機。
陳楠翻個白眼:“問你爸也一樣。”
明微起身,聲音不大,但非常堅定:“總要問過才知道。”
陳楠彷彿聽了個笑話,冷眼嗬嗬:“要問隨便問,你爸又不是做虧本生意的。我告訴你,憑馮家的家世,輪不到你來挑三揀四、唧唧歪歪。過了這村就冇這店,機會不等人,你可彆等後悔莫及了纔來求人。”
明微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但她也忍不住有點兒擔心:能讓陳楠如此動心,彩禮恐怕遠不止兩三萬塊晶元。按以往暑期兼職的收入算,就算她起早貪黑,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恐怕也達不到那個數。
如果事不可為,除了逃離明家,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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