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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如一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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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燭燃得很旺,映著屋內的氣氛更是難受。我躺在木床上,微閉著眼眸,想最後看一眼這住了大半輩子的屋子,可是卻無力睜眼。

屋內昏黃的燭燈略顯壓抑,微風掠過白紗帳,我隱隱約約聽到孫兒們的抽泣聲,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他們亦是如此。

今年,我一百歲了,生命也終是到了儘頭。

皇帝換了幾代,孫兒也添了幾世。

活的歲數長,很多事都淡然了,這個歲數讓我見證了孫子、曾孫子、曾曾孫子的出世。期頤之年,這個歲數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百歲的年紀裡,我親眼見我的丈夫,我的兒子在我麵前離世,什麼長生不死、長命百歲,隻是讓我親手送走一個又一個親人罷了。

雖然長壽,但與我同輩的人都不在了,這孤獨的歲月,又有什麼意義。

我努力睜眼,環顧四周,木床上已到期頤之年的我,眼眸睜閉間,總彷彿還在那豆蔻年華的歲月。

看完最後一眼住了大半輩子的屋子和相依為命的孫兒們,我緊閉著雙眼,早已模糊的記憶重新浮現在腦中……

還記得十六歲那年,我們相遇於仲夏,他叫江臨,我叫羅笙。

那年寺廟中,青煙繚繞,人來人去,我在人群中尋著家人的身影,而他就像天上的仙那般奪目,我被他俊美的臉龐吸引住,抬眼向他看過去,他正好也看向我,四目相對,這一眼便久久不忘。

而後知曉他是南城江府的少爺,我隻是普普通通的市井人家,突然覺得我好像高攀不起。

再次相見於京都的花燈會上,燈火闌珊處,那一眼便像萬年。人群如流水,我與他在人海中相望,恍惚間,我好像上一世與他認識。

“我叫江臨,能否知道姑孃的名字。”

“羅笙。”

他送我玉簪,我便贈他香囊。

他是大戶人家子弟,而我隻是平凡人家的女兒,母親怕我被欺負,極力反對我們在一起,可因為我的堅持,她無可奈何。

我性子不似大家閨秀那般文靜,我喜歡無拘無束,而他也喜自由自在,我們總能心意相通。

江臨認識我後愛笑了,性子活躍了不少,也許是這點,他爹孃不反對我們,所以我與他經常待一塊。久而久之,我的父母也不再反對我們。

十八歲那年,我們成婚。黛眉輕染,鳳冠霞帔,紅妝遮住那嬌人的臉,大紅的錦綢,給木門添了一道喜意。

娘也難得點上硃砂打扮自己,她為我梳著長髮,說了許多話以前從未說的話,我隱約看到了她眼中的淚水。

我想把爹和娘接過來和我們同住一些時日,但他們拒絕了,他們離開江府時,我望著他們的背影流淚了。

江臨理解我,時不時帶我回去看望他們,我感激不已。

我性子活躍,他性子沉穩,婚後,他還是一樣讓著我,寵著我,我每天就像活在蜜罐裡一般。旁人羨慕,經常說我會長命百歲。

婚後兩年,我們的第一個兒子出生了,取名‘江慕笙’。

江慕笙,江臨愛慕羅笙……

慕笙很少哭鬨,卻也淘氣像個小貓。江臨說,他這是隨了我。

慕笙喜歡纏著我,離不開我半分,而我也拒絕不了他,江臨想與我單獨呆一會兒都不行,他吃醋道:“有了兒子忘了夫君。”

我在府內種了許些花木,想給院子添絲春意。江臨在外帶回了一顆種子,他本想等這種子生根發芽,卻不曾想被我養死了,他欲哭無淚,好奇我之前是怎麼把那些花木養活的。

慕笙學會走路後經常找不見他人,每次尋到後他都能給我“驚喜”,不是一臉泥就是把衣服弄破洞。

慕笙慢慢長大了,也繼承了他爹俊秀,不少女子對他傾心,也不知他從哪聽來我們的故事,他發誓也要找一個和自己相愛的女子成親,絕不湊合。

在我三十六歲那年,慕笙遇見了他的畢生伴侶,不久後他們成親了,看著他們對拜天地,我和江臨相視而笑,彷彿看到了十多年前的我們。

歲月好快,我們都要老了。

一年後,我們的第一個孫子出生了,當時江臨高興得一整夜睡不著,我也滿心歡喜,原來有孫子是多麼幸福的事兒。

可美好的日子總是猝不及防的被打破。

四十三歲那年,新皇登基,荒誕不已,宦官專權致百姓流離失所,窮困潦倒。

江臨把我的父母接到府中,父親於第二年離世。

江臨取出家中一些財產救濟百姓,宦官貪婪,隨隨便便一個由頭就把家裡的錢財全部清空,連府邸也冇留個我們,江臨父母被活活氣死。

我知道他當時有多絕望,多難過,我能做的,唯有守著他,讓他走出這絕境。

江臨的一位好友,他把我們接到家中,江臨不想麻煩,搬到了他家旁邊廢棄的小屋,好友勸說不得,不再強求。

我欣慰的看著江臨,替他有這麼一個好友感到高興,但也不免心疼,他從冇有這麼狼狽過,從冇有吃過苦。

他說:“對不起笙兒,我冇能給你安穩的一生。”

我抱著他輕聲說:“隻要你好好的,一家人好好的,這纔是我追求的一生。”

難道不是嗎,人一輩子就是想家人平安,快快樂樂,如此足矣!

他挺了下來,和慕笙一起賺錢養家,他們負責外,而我負責內。

一日,我和他出去散心,我隨口一說想吃香滿樓的烤雞,他笑笑不說話,我們都知道現在的我們還買不起。

晚上他很高興地把一隻雞腿塞給我,笑得非常開心,我高興地大口吃著,淚水終是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當時著急地問我怎麼了,我笑著答,好久冇吃雞肉了,有些不太真實。

其實我知道這雞腿哪來的,因為我白天看到了,這是他在香滿樓低下身資求來的……

我記得那一年我四十五歲。

江臨和慕笙有些經商頭腦,再加上一些好友的幫助,他們辛苦了多年,終於買了個小院,一家幾口人和和睦睦的住在一起。

經曆了這些磨難,一家人的感情更加好了,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新鄰居羨慕我有這麼一家子,羨慕我有這樣的相公,笑著說我肯定能活到百歲,這句話我不知聽了多少次。

四十九歲那年,我的第二個孫子出生了,可惜的是,我的老母親去年離開了人間。

回過頭來回憶時,我發現,我和江臨竟成了家裡最年長的長輩,隨著歲月的流逝,那些曾經的往事隻能回味。

五十五歲那年,大孫子娶妻,兩年後生了一對龍鳳胎,家了又添了新人,想想以前,長輩們就是我現在的這種心情吧。

春去秋來,年複一年,孫子們都娶妻了,家裡不知添了多少新成員,我和江臨總算是可以把家托付給他們了,兒孫滿堂的我們,也冇白活這一生。

我七十歲了,昔日的老友一個接一個走了,我和江臨免不得有些寂寞,我倆冇事乾就在院子裡的樹下坐著休息,曾孫子們在我倆旁邊追逐打鬨。

那些歲月可真美好,旁人羨慕不已。

再過幾年,曾孫子也成婚了,我們又添了個曾曾孫子,江臨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但我卻硬朗著,可能真的中了他們的話,我可能會活到百歲。

我開玩笑地對江臨問:“老頭子,你說我會不會活到一百歲。”

江臨想了想,歎氣道:“我怕是活不到那時了……你會不會孤獨?”

我的心被觸到了,眼眶開始發熱,我仔細看著他的臉,上麵刻滿了歲月留下的皺紋,但那雙溫和的眼睛總是閃爍著光芒。

這天,江臨拉著我去幾十年前我們互換情物之地,許久不來,他不說我真的記不起這地方了,變化太大了。

他用蒼老的語氣說:“記得之前我們互換情物時,我緊張得手心都是汗。”

我扶著他,笑道:“老頭子,我突然好想回到那個時候,那時的我們多年輕啊。”

夕陽下的我們攜手白頭,彷彿當時年少的我們就在昨日,天涯咫尺,曾經模樣好似昨日。

“怎麼這麼貪睡,老頭子……你再不起來我可要生氣了。”我們坐在院子裡,他很安靜地躺在睡椅上,我溫柔地撫摸著他冰冷的臉頰,為他撿走落在身上的葉子。

那個夏天,他走得很安詳,安詳得我都冇反應過來,孩子們哭得很難過,而我,不知已送走了多少身邊人。

那天他下葬時我冇哭,臉上平平靜靜的,孩子們以為我見慣這種生離死彆。

孩子們離去後,我在他的墓前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一直以為這是一場夢,夢醒了,他應該還在吧。

夜色如濃稠的墨,風緩緩地吹進屋裡,我收拾著屋內,他點點滴滴的回憶還在,每個角落都有他的身影。

我始終接受不了他已經不在了。

一個人躺在冰冷的檀木床上,淚水再也忍不住,我哭得撕心裂肺,因為我知道,生命中的那個人永遠的離開了,他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麵前,接下來的生活中,他再也不會出現。

那一年,我八十五歲,他八十六歲。人生於塵土,終究歸於塵土。

剩下的路,我要自己走完了。

又幾年,慕笙和兒媳相繼離世,他們這個歲數也不短,但我還是會難過。我見證著親人一個個離去,最終成了家中最年長的長輩,找不到合適的人說話。

每天坐在樹下看著打鬨的孩子們,聽著他們的笑聲,心裡孤獨感會減少許多,可一到寂靜的夜晚,一個人躺在木床上時,這屋內就會浮現那個人的身影。

有時候我想,活到一百歲又有什麼用呢,隻不過比彆人活得長久罷了,離去的人聚在了一塊兒,而自己卻孤零零一個人存在世間。

我終究孤獨的活了十幾年。

——

往事如煙,這一輩子的經曆,在此刻化成一幕幕短暫的畫麵。

白燭還在燃,我早已閉上了雙眼。

今晚的夜色如江臨下葬那天一樣濃稠,深沉得化不開,一片靜謐祥和中,我的身體漸涼,漸涼……

模糊中,江臨向我伸出手,他的笑似暖陽般燦爛,那張臉,是最初的模樣。

終究塵歸塵,土歸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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